? 暑假很快来临。
以努力复习为由，我谢绝了大狗一干人等的种种活动计划，他们嘻嘻哈哈、意味深长地扬长而去。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老莫，我和他保持着秘密的联系。他负有帮我搞到林洁家地址的重要使命。顾娜因为考得好，被父母奖励到大连爷爷家度假去了。使我有机会能够分开身一一处理好一切事情。
父亲对我的成绩以及那次喝醉酒大为不满，“还要老子跟着个小丫头去帮你推自行车，真丢人！”
“是顾娜，晓铭从小到大的同学。”妈妈不满地纠正。
种种批评、分析和教育断断续续持续了五、六天。可是我的脑子里只有怎样与林洁见面的事，父亲的话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犹如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也就过去了。而暑假作业和复习也在父亲严厉的监督下照章执行。
老莫打听到地址的那天刚好是我们班一个同学的生日。真是天公作美，我以参加同学生日为由不仅从妈妈那儿拿到了钱，而且得到了外出一晚的自由。
请老莫吃饭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他把弄到地址的艰难困苦大大地夸大了一番，仿佛吃顿饭还便宜了我似的。
他喝着啤酒，吃着菜，吹着牛，和我一起预测着今年丰田杯的胜负。他知道我今天晚上就要去找她，临了他还买关子地说这几天去是最佳时机等等含糊其词的话并祝我好运。
从酒馆出来的时候才六点钟，夕阳还在天上斜斜的挂着。
我信步向滨江师院走去。林洁的父亲是大学教师，大学老师应该是很开通的吧，我想。三栋三单元十五号，窗户开着，应该有人，她父母会不会在家呢，如果她父母在我该怎么说，如果她不在呢，又该怎么办，不会是正在吃饭吧，一连串的问题仿佛这时才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要么还是在这里等她出来，我一下子觉得冒然登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在忐忑的心情中我拾级而上。
到了。我鼓足勇气用有点发抖的手敲门。
“等一下，”是她的声音，我一阵狂喜，门开了，“是你吗？死丫头！”她快乐地叫着，随即愣住了，“你，你找谁？”乌黑的眼睛很惊奇。
“我，我，我找你。”在那一刻我真想说对不起敲错门了，我的脸象被火烫着了一样，**辣的，看来她对我没有印象。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你，那天打饭的哪个，”她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轻轻地笑了，“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的同学呢，你知道我家？请进来吧。”她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很好听。我有点犹豫。
“进来吧，我爸爸不在，去外地讲学了。”她好象看出了我的顾虑。
我难为情地进了她家。两室一厅，素雅而整洁。
“伯母收拾得真干净。”我没话找话。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是我收拾的。”
我也笑了，“你真行，还会收家。”
“我什么都会，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的脸上有一缕淡淡的惆怅。
“对不起。”
“没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睁大漂亮的眼睛，嘴角很好看的翘着。
“也没什么，”我迟疑了，从她身上我感觉不到那种意味，那种顾娜对我的意味。而且，就连她身上的那种令我心醉的羞涩感也不见了。也许是在她家的缘故吧，我尽量往好处想。
“快坐下呀，你愣着干什么。”她见我说不出话来，打了圆场。
在她家，我越来越感觉到了她的一种家庭主妇式的老练和精明。我感觉到她已经猜出了我的来意，以她的漂亮和聪明，追求她的应该不乏其人，这是从老莫那儿得到过证实的，她不可能没有被追求的经历。而且，她的学习也不太好。
可是她显然在装傻。这使我不禁有些后悔。我坐了下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又一次笑着问。她的笑容很美，可是没有我记忆中那种优雅的神情。而且她象一个大姐姐打量小弟弟的神情尤其使我感到屈辱。
我突然想到她真的可能比我还大一岁。事前想好的话不知都跑到那儿去了。我竟然尴尬地呆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吧，你不说我来说，那次真要好好谢谢你。”她快乐地说。
“其实，我也是挤饭的罪魁之一。”我挠了挠头。
“是吗，”她笑了，“来，喝杯茶，男生好象都这样，”她给我到水。
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想到了古人的端茶送客。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竟然无话可谈，空气在我们之间慢慢的冷却、僵硬。我木呆呆地坐在那里，满脸通红。
这时，有人敲门了。
“我想我该走了。”我狼狈而慌张。
“是我的好朋友，饶静。”
“你真的没事了吗？”她再次问道。
“晚上我们，我们能到高地谈谈吗？”我终于面红耳赤的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好吧，晚上8：00高地门口见。”她的声音平静而细腻。
门开了，果然是那个女孩，饶静。她看见我，显得不太自然。显然，她知道我的事情。
林洁并没有坚持要留我。在出门的一刹那，她平静而甜美的笑容让我再一次手足失措。
在走出大楼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窝囊极了！
当我们默默地信步走到高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是天气很好，凉爽宜人，路灯幽暗地照着，把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在这寂寥而又悠长的石板路上走着，仿佛世界全安静了下来。感觉真好。
“你想说什么呀？”她的亲切让我再次有一种姐姐对小弟弟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尴尬的笑起来，“见到你，我就什么话都想不起来了，还是，还是你说吧。”
“可是，是你约我的哟。”她很调皮的说道，好看的嘴角又一次微微的翘起。
一轮金色的月亮已然挂上天空。月光照亮了她的脸颊，使她的脸就象湖水一样晶莹剔透地闪耀起来。
“你不觉得我们不太现实吗？”她沉默了好长时间之后，平静的说道。
我们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没有任何开场、没有任何过渡、没有任何表白的突兀却又异常自然的开始了谈话。
“不现实？”我实在想不出怎么不现实了？
“是的，不现实。”她又强调了一遍。
“你知道吗，我已经高二，马上就要考大学了，而且我很可能考不上，我的成绩不好。而你，一年以后也要考大学，我知道你学习成绩好，你肯定能考上。”
这句话对我来说甜蜜无比，她竟然知道我学习不错，说明在她心里我并不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呀。这让我很是兴奋！
她继续冷静的说着，“考上了你在那里？”她很认真的看着我，她的黑色的眼睛在黑色的夜空下显得更加深澈黝黑了。
“既使我考上了我又会在那里？”她的语气有点快，随即又平静下来，“这一切都是，都是不可预定的。”
又是沉默，她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两手搁在石桌上，头轻轻的靠在胳膊上，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在脸上和脖子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亮光，衬着她洁白细腻的皮肤，显的美丽无比。尤其是她的鼻子，犹如古罗马美女的侧影，端正、笔直而微微上翘，煞是好看。
“你的鼻子在月光下显得真美。”我情不自禁的说道。
她没有回答，瘦削的肩膀似乎在承担着巨大的悲哀。
“你知道吗？我的弟弟一年前车祸死了，”突然，我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美丽的眼睛深处慢慢的滚落。
“我现在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了，你明白吗？爸爸是个很古板的人，我不能，我不能让他再伤心。生命其实很脆弱，一念之差就会被扼杀的。”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悲哀使她颤抖而纯净。
我真想走过去扶住她，甚至于把她轻轻的抱入怀中，那怕为她承担一丝痛苦也好。原来人与人之间还有那么多隐密而哀痛的故事，原来生命竟是这样的软弱而无奈。
“所以，我很珍惜。也希望你珍惜，你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学的，听说你的学习很好。”她又一次微笑起来，带着淡淡的美丽与哀愁。
在这样凉爽宜人的仲夏之夜，在这样浅浅的夜风之中，我与一个无比美丽也无比伤感的女孩默默地坐着，我们好象不需要再说什么了，这种静谧的境界仿佛已经包容了一切。我为昨天的浅薄和无知感到一丝羞愧，但是我明白我无须道歉，因为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我能够理解并接纳那种在她身上少有的并且与她的天然气质不相匹配的老练与成熟了。而且也就在此刻，我感到了一种更为沉重而轻灵的美，她不同于我与她初次邂逅时的那种飘逸脱俗，也不同于昨天在她家时的沉着干练，这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欲说还休的忧郁。
“昨天你好像很失望，好象我不了解你，故意装傻。其实我很喜欢你，你很帅，你知道你的某些神态很象我弟弟吗？又直率又野蛮，”她几乎是快乐地笑着，“恍若在世。”
“他一定是个幸福的男孩，因为他有一个美丽而爱他的姐姐。”
“是吗？可他总是烦我。”
“我想，有你这样好的姐姐，他短暂的一生是美丽的，让我们为他祈祷，来世依然拥有美丽的人生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拘谨和紧张彻底的消失了，我恢复了自己的能言善辩。我在她明亮的眸子里又一次看到了那种流盼欲飞的神情。
她大概是又一次沉迷到忘川的河流中去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我刚才说到哪儿啦，对，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我知道你。你的话剧演得很好，还记得狂人吗，还有周朴园，很有激情，很有感染力，就是，”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就是什么？”
“就是太年青了，太帅气了，那象个疯子和坏蛋呐，倒象个白马王子。”她调皮地在取笑我。
“不会吧？”我嘿嘿地笑着，有点害臊有点得意。
“真的，我们班有好几个女生喜欢你呐。”
“那么你呢？”我突然发觉我的脸皮其实挺厚的。
她又沉默了。
“不，现在不行。”
“那么以后呢？”
“以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她的眼神深而忧郁。
“我们可以联系的，可以通信。”
“那就以后吧，以后再说。”她打断了我，“可是，在你高考完以前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都有，都有自己的事，好吗？”
她欲言又止，好象心里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她的那双又黑又亮又深的眼睛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隐情，这是一个多么诗意而神秘的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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